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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长不止是一场会哭的痛 ——观话剧《一个青年人的死亡》
其实,我并不喜欢《麦田的守望者》、《沉沦》之类的小说。
霍尔顿在游荡的三天中见证了都市的虚伪丑恶与纸醉金迷,他想逃却又逃不出,却只能在此一再沉沦;负笈东渡的“我”文不成,武不就,纠结于灵魂与肉体的矛盾,最后蹈海的时候竟然还高喊:祖国啊祖国,我的死是你害我的!
而这些主题都可以归纳于“成长的烦恼”。一个少年人,或者精神上的少年人,在面对这洪荒巨兽一般的社会,忽然之间感觉失去了曾经习惯的一切的保护,就像海葵失去了螺壳,只剩下白嫩嫩的肉体,而天然将外界的一切全部视为敌意,于是任何一丝轻微的磕碰,都会在这赤裸的肉体上留下清晰的痛苦,这种痛感足够真诚。
只是,感性的东西,无法永远用真诚来拒绝理性,从而拒绝成长。
我觉得这部戏的呈现很不错。舞美上,穹顶张挂的几十把透明伞化解了老厂坊混凝土墙柱的坚硬感,黑白的大色块桌凳具有复杂的意向变换性。导演在表现手法上虽然略失之于繁杂,但是男主自杀前的红袍舞,与最后象征他终于学会在这世界上保护自己的“落伞”都给人深刻的印象。
只是,在我心中不能认同是,成长真的就是堕落的代名词么?
让我们再理一下这部戏的压力线。导致孙申死亡或者说成熟的原因有三:其一,孙申硕士导师马铁军在毕业论文上为难孙申,让他几乎无法正常毕业,导致了他后来一系列行为的市场;其二,孙申父母紧张的家庭关系导致了父亲对他的家暴,以及母亲要把他拴在身边似的过度的爱;其三,女朋友梦頔要求他像一个成熟的人一样,好好工作,好好生活,该向导师道歉就道歉,改送点儿礼物就送礼物,反正最后只要两人顺利结婚,一切就是岁月静好。
这里面压力线做得最“弱”的是导师马铁军。整部戏对他的处理过于简单化以及前后不一致。在开场的时候,马铁军是一副恶人的形象,压榨学生帮他加班做项目,将华为付给学生的2500元实习月薪,克扣到仅剩700元,以及向学生收受礼物贿赂才允许他们论文通过。而在后半场,他忽然就变成了仅仅是贪小便宜,只是愤恨孙申让他下不来台才给其论文下绊子的形象。
这部剧对马铁军的控诉其实很严重的。役使学生还好说,可是克扣薪水、收受贿赂,着一些行为已经是触犯法纪,学校纪委是可以插手的。孙申他可以不懂,但是编剧心里不能不有数,你前面这么写他,后面必然就有东窗事发的那天,而不是前面留下扣子,后面却轻轻放过。可目前的处理,法纪问题被弱化成了性格问题。
在剧中,马铁军曾对孙申说过一句话:“你再好好想想你的论文。”在编剧的笔下,孙申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学生,他的第一稿论文颇有创新,却得到了导师的恶评;而第二稿因为给马铁军送了礼,本是拼贴制作,却被高分通过。可是在现实中,作为一名指导了几届毕业论文的大学老师,我悲哀地发现:现实往往是学生胡诌论文,却在老师面前自以为怀才不遇。老师往往是冒着坏自己道心的风险给学生的论文高抬贵手。其实孙申真的该好好再想想,在中国一个经历了本硕博完整学术训练的老师必定有他的东西。那些上课睡觉,下课打游戏的同学实在没有理由抱怨自己在大学里没有学到东西。而孙申在学业上的很多行为也并不是性格直爽的问题。查重不过,就不能外审,更何况是伪造导师签名外审。这是对与错,是与非的问题,不能用性格来糊弄过去。
学业的压力在本剧中是被简单化了,人格化成了一个违纪或性格不好的导师。矛盾好像很突出,但是却被小品化了,看来有些像周星驰的电影《逃学威龙》之类,一个恶的老师被放大成了罪恶之源。
在中国的教育体制中,老师和学生往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矛盾。学生有时候很难认识家庭与社会对他们施加的压力,而把罪责归结在老师身上。作为一出校园话剧,在学校公演的时候,如此处理老师的形象,自然会获得同学们的会心一笑与掌声雷动。但是这种骂爽了心态背后,却是远未成熟的青春幼稚病。
相信我,在你们走上社会斗兽场的最后一个避风港中,绝大多数的大学老师是你们无怨无悔的守护者。
当然,作为编剧,可以写特例,但是无视社会常态的强立flag,却很难打动更多观众的心。写一个戏,不是编剧把自己嗨爽了的事情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该剧对于马铁军的描绘和青春电影用堕胎、退学来写青春的写法没有什么不同,都是躲戏了——尖新并不能代替厚度。
所谓社会的压力,就如一片海盖在你的头上,你是一条比目鱼,被不由自主地压在海底的沙上。但如果你是一个人落水,被大海淹死,就是另一个故事了。
前者是悲剧,后者是惨剧。悲剧大家感同身受,惨剧则避而远之。
最近有一句被传的很火的话“愿你出走半生,归来仍是少年。”大家总觉得年轻是好的,世故是不好的。可是说话不经过脑子怎么就值得嘉奖,为人谨慎一点儿怎么就成了罪呢?说一个年轻人单纯是夸奖,可说一个三十岁以上的人单纯那真成了笑话。
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世界,世界是邪恶的,而我是善良的,只这个邪恶的世界把我变得世故,哪怕我纵欲,我抄袭,我滥交,可我是无辜的!
这种心态,不是少年,而是巨婴。
中国当代的戏剧,受表现主义的影响特别严重,站在舞台上,总想表达什么,倾诉什么。向世界说出自己的声音,这当然没有错。可是,一切的表达是需要前情铺垫的,一切的阐述说是需要逻辑支撑的。表达者总是在愤怒,你为什么不理解我?我都这样痛苦了!
痛苦并不是以咆哮和嘶吼来让人理解,反而会越发让人出戏。真正的痛苦是有着充分的理由,合理的逻辑,足够的铺垫以及现实的基础才能让人理解的。倘若把前情做成了无厘头,还想让人哭而不是笑,这样的戏剧结构是无力的。
说到底,年轻人写戏,作戏,无论用多少花哨的结构和炫技的形式,对于生活的体验和认知,对于社会的理解和把握,才是需要夯实的最基础的东西。诗歌也许靠着灵光一闪,会写出千古佳作;但是小说和戏剧,你需要先读懂人生这本大书。
抖机灵掉出来的是段子,而不是智慧。
罗曼·罗兰曾说:“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,那就是认识了生活的残酷之后依然热爱它。”也许我是一个乐观的人,总想把自己的学生从颓里拔出来,所以在我的心中,大学生在认识了社会的残酷之后,不是悲悲戚戚地被同化,而是找到自己所执之道,就像是夫子被困于陈蔡,却依然弦歌不绝;就像钱穆南下香港,却依然为像余英时那些求学无门的年轻人创建崇基书院。
人生是由舍得组成的,万般无奈地舍去了,却没有董道直行求得的勇气。这个锅,成长不背。